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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是我幾年前在花中演講認識的高二生,他的大學之路有點曲折。他第一年就考上大學中文系,雖然讀得快樂,但他總覺得少了什麼,他決定休學,回到花蓮重新思考。也是在這一年,他假日就騎單車賣蛋糕,經過即將拆除的溝仔尾時,便下車蒐集故事,想為故鄉的老溪畔做田野調查。隔年,他考上大學電影系,為夢想努力。
小四是個敏感、聰明,又很感性的年輕人。林冠華自殺後,他傳訊息給我,他哭了,覺得自己很無用,他說:「我最近也在想,我是不是快習慣世界之惡,又覺得這樣想不行,一定要振作,要更努力,要讓自己變得更好,好到可以努力地改變世界。…」
我看了小四的留言,想起林冠華死去那天傍晚,我騎單車到婦女新知開會。夕陽燦爛,我瞇著眼,抬頭望著附中的椰子樹,好多年輕學生從我身邊走過,臉頰被太陽晒得紅紅的,揹著書包說說笑笑。林冠華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黃昏時刻。
其實我不認識林冠華,然而這麼年輕純真的生命消逝,讓人震撼,我不斷反省是不是大人們不夠努力,才讓孩子活不下去?
回家後,我想了幾天,決定寫信給小四。我是上個世代的人了,我在他們身上只看到創意與驚喜,我無法教導他,我只想跟他分享一路走來的心情。
親愛的小四:
來信收到。你說你哭了許久,感覺自己很無用、無知,你討厭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什麼?
親愛的小四,不用著急啊,世界很大,你才二十歲,慢慢來。你正站在建構自己世界觀的起點,雖然死亡的震撼直直朝你而來,但它正好震碎了你的天真,逼你直視世界的殘酷。
世界從來就不完美,所謂長大,也許就是看見醜惡的那一面,試著與它共存,如果更有力氣,就試著改變它。
至於青春的疼痛,青春本來就是不斷地炸裂,在自我的小宇宙成形時,會有無數次地爆炸。有時候,會痛到再也無法忍受,再也無法堅持下去,就像被燜在壓力鍋,就要炸裂,看不到未來,看不到自己跨越青春之後的模樣。
讓我偷偷告訴你,我當年也以為我無法跨越,我不斷蹺課蹺家,想在學校跟家庭以外的地方,找到好好呼吸的角落。我身邊也有好多人,他們或許會隨身帶著刀片,想在受不了的時候,自我了斷;也有人書包裡永遠放著童軍繩,打算在對世界絕望透頂時,讓自己死了算了。
青春是一場難以跨越的爆炸,只要一不小心,就會失足跌落深淵。很多時候,我覺得能夠平安地跨越青春,是運氣好而已。
林冠華卻永遠活在二十歲這一天了。站在「運動」的立場,他確實燃起輿論烈火,讓反課綱議題燃燒。這是他的人生選擇,我無法評價,我只是感到悲傷,烈火總有燒盡的一天,所有人繼續前進,他卻只能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刻。
我們都被他的死亡震撼。哭過之後,與其悲傷、憤怒,不如加倍努力。活下來的人,要讓世界變得更好。
世界的邪惡絕對不是轉眼就能改變,我們要跟邪惡比氣長,你對壞人不服氣,就想辦法活得比他久、比他強。
關於人生,關於社會運動,我多琢磨了幾年,不代表我可以教導你該怎麼做,我只能跟你分享我們這個世代是這麼做的。我經歷的社會運動,都是經過點點滴滴的眼淚與血汗,才有一點點微小的成功。
如今,我們每年都有盛大的同志遊行,然而不過才二十年前,同志光是在新公園辦活動,都必須帶著面具,美其名是面具嘉年華,真正的原因卻是害怕曝光,失去工作與家人。況且,就算有大遊行又怎麼樣呢?同志婚姻依舊被打壓,法律依舊不願意承認同志伴侶的權益。
婦女新知基金會在一九八二年成立,不斷推動婦女議題,一九八四年就聯合七個婦女團體倡議「婦女性騷擾問題」,卻要到一九九六年彭婉如遇害後,一九九七年才通過性侵害犯罪防治法,成立兩性平等教育委員會。一代又一代女性知識分子持續投入,繼續做許多倡議,能夠成案的卻不多,我們偶爾沮喪,卻從不放棄。
你一定去過反核遊行吧,十幾萬人上街頭好像很屌,標語、旗幟滿天飛,甚至還有行動劇。可是我們依舊無法阻止核一、核二延役,核四目前也僅是暫時封存。在反核聲浪幾乎成為主流的同時,反核其實也經過恐怖噤聲期,有人為此入獄,甚至死亡。從那段淒冷歲月走到今天,需要多大的堅持與努力?
未來,你可能會遭遇更多挫折,因為這個世界錯誤的地方,多到難以想像。我們知道繁殖期不該捕撈漁獲,卻無力阻止,造成海洋資源匱乏;我們知道要保護森林,不該濫墾濫伐,卻為了人類使用之便,過度開發,嚴重破壞環境。
這麼多理所當然的惡事,竟然到現在都讓人束手無策,那才是真正打擊人意志力的挫折啊。
但是你們的世代已經不一樣,我不斷在你們身上看到驚喜,你們如此快速地連結,有這麼多創意與勇氣,那是我們缺乏的。
世界已經在你們手中,請容許我這老人做最後的叨唸:
與其瞬間燃燒,我更盼望你好好守護心中的火苗,那份渴望改變世界的純真不要消失,不要熄滅。
一起加油吧。活下來的人,要努力讓世界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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