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攝影師Rena Effendi遇襲後的自拍｜Photo Credit: Rena Effendi 
文：Rena Effendi（伊斯坦堡攝影師）
翻譯：張郁笛
「脫掉衣服！」計程車司機手上一邊拿著刀，一邊要求我。他在高速公路上廢棄路段的施工碎石堆邊停下，我才發現我們已經偏離路線，在離開開羅的沙漠公路上。我試著下車，但他把車門鎖上，並把駕駛座往後移、向後推倒，狠狠壓制我的胸口，把我堵住。然後他開始用頭大力撞我的臉，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卻沒有失去意識。我用手上僅有的一個東西反擊——我的iPhone。我一邊大力用手機敲他的太陽穴，一邊告訴他我皮包裡沒有錢，請他放我走。他回我，「我不要妳的錢」，並繼續打我。
每次我試圖爬出車外，他就會抓著我的頭髮把我拉回來。在掙扎數次後，我終於爬出了計程車，一台經過的車慢了下來，可能有人看到了我。襲擊者發現他可能會被抓，才終於放我走。我沒有記下計程車的車牌，因為我只顧著逃離現場。我那時候就知道，沒辦法制裁那個罪犯。當我回到家，在鏡子裡看著自己腫起來的臉、還流著血，我直覺地拍了一張自拍。我想要用影像記錄發生了什麼事。
我一直存著那張照片，從未公開分享。2012年，這起事件發生一年後，開羅街頭的許多性虐待案件開始被媒體大幅報導；女性記者和社運人士於抗議期間在解放廣場（Tahrir Square）被騷擾或強暴。當地社運人士在開羅市區發起了反性虐待示威遊行；為了支持遊行，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分享了這張照片與背後的故事。我呼籲所有女人保持警戒，並鼓勵大家參加開羅的遊行。結果，有超過一萬人對我的自拍照做出回應。和一般的自拍照不同，這張照片被分享了數千次以上。之後我決定把這張照片從臉書上移除，因為我覺得這張照片已經達到目的，既挑戰了對這個議題的負面觀感，也鼓舞了更多人站出來分享他們的經驗。
事情發生五年後，哈維・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事件爆發。我再次想著：什麼行為才算是性犯罪？有嚴重如暴力犯罪者利用肢體力量企圖強暴受害者；也有濫用權力進行性騷擾的人。對我而言，不論是用肢體力量犯罪，或用影響力和權威造成受害者心理壓力，都算是犯罪行為。受到許多人利用「#我也是」（#MeToo）標記活動表達自己經驗的鼓勵，我決定再次貼出我的自拍照。
臉書內容翻譯：
#我也是 有個計程車司機認為他有權佔有我的身體，但我反抗並成功逃脫。看到終於有這麼多人談論到性虐待議題，真的很棒。這次事件是因為好萊塢某個有權有勢的名人才引起國際間的怒火，希望我們能繼續維持這股動力，並轉而關注其他平凡的生存者。我們知道，這種事隨時隨地都在發生：在戰爭中、在街上、辦公室裡、在公開場合，甚至是在家中。不幸的是，因為社會對這個議題的負面觀感，許多性虐待事件仍未被報導出來，加害者也未受到懲罰。我希望這樣的恥感文化不會阻止其他人訴說他們的故事。
性虐待和性騷擾是世界各地普遍且經常發生的問題。在我最新的這篇文章中，我並未提到開羅，因為我不希望特意強調某個地點。我的單身女性朋友中，每個人都經歷過程度不一的性騷擾，而且開始的時間很早，甚至孩童時期就有。我還記得九歲在俄羅斯搭乘大眾運輸工具上學時，就曾被公車上的男人摸過身體。我在學校被迫親吻過一個年紀較大的青少年，也看過其他女孩在休息時間被男孩們強迫脫下衣服。現在已為人母的我，一想到這樣貶低、羞辱人的行為可能發生在我女兒身上，就不禁全身發抖。
現今社會還是有許多對這個議題的負面觀感和羞恥心在阻擋我們進步。我紀錄了許多在剛果民主共和國和波士尼亞交戰時發生的性侵生存者經歷。他們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公開自己的證詞，怕別人對他們有負面觀感；我也能理解他們的選擇。我也在美國許多寧靜的小型社區中，拍攝長期受到性虐待的生存者；他們有些人甚至是在最安全的家中受到家庭成員的侵犯。許多和我聊過的女性都無法起訴加害者，有些人甚至會在工作場合或家庭聚會中定期見到加害者，這一切都是這個議題相關的負面觀感使然。他們受到身邊的人如父母、朋友及親戚的勸戒，希望他們不要通報這些事件。因此，犯案者仍未受到懲罰，也一再重複犯罪。我相信社會上這樣的負面觀感是這些犯罪者仍逍遙法外最主要的原因。
或許我的貼文最理想的標記應該是「#不羞恥」（#notashamed）。自從我貼出受虐臉部自拍照後，再次因為挑戰社會禁忌而接收到不同反應。雖然有許多人表達了他們的同情與慰問，但我更希望看到憤怒情緒、呼籲大家行動、表達支持的反應，而非對他人的歉意和同情。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因此我自稱為存活者，而不是受害者。我尊重每個人的隱私及個人選擇，但我也感覺到，許多人不想發聲是因為他們不想被視為受害者。
我貼出自己這張可怕的照片，和社群媒體的概念背道而馳（通常應該會貼出自己的成功、快樂與成就）。沒有人想在臉書上被人看到自己在受苦；我們都希望別人羨慕自己，而非同情自已。但我也發現社群媒體作為公開交流平台的影響力，希望這張照片能激勵眾人改變態度。身為攝影師，我見過許多勇敢的性犯罪存活者。他們和我分享他們的故事，也允許我拍攝他們的臉龐，那我對自己又何必有所不同呢？透過把「這張臉」放到網上的行為，我不僅希望大家會對照片背後的犯罪行為感到厭惡，更希望大家不要覺得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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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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