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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日報】一年前 我在看守所第一次見到鄭捷 (6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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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馥彤/社團法人台灣芒草心慈善協會社工「如果早一點認識他就好了」2016年4月7號,鄭捷出庭發表三點聲明,道歉並講述其所觀察到的監所問題。我開始注意到鄭捷。 這是第一次聽到他自己說出些什麼,不是透過報章雜誌消息不明的來源或據稱是他的朋友、老師,為他做的代言。朋友F 是鄭捷的國中好朋友,江子翠事件發生後F想去看看他,但他們從國中畢業後就完全沒有聯絡,知道我想認識鄭捷便找我同行去看守所。4月20日,我倆早上十點到接見室, 買了看守所門口的會客菜, 抽號碼牌,經過一番等候,櫃台人員告知今天已經有人來探視他了, 每位受刑人一天只能接見一次,我們只好隔天再來,失望的同時感到一陣訝異「是誰會一大早來看他?」「鄭捷和誰還有聯絡呢?」 想像中,會做這樣事情的人,可能家庭關係疏離,與社會連結薄弱,而來看他的會是誰呢?決定下次一定要更早起,成為第一個到北所的人。4月21日,早上六點鬧鐘響起,對於早起簡直是要我的命一般,但一想到,錯過這次不知道還有沒有見到他的機會,不知道鄭捷何時將被執行死刑,便立刻跳下床刷牙洗臉。七點到看守所,八點接見室打開大門,跑進去抽下第一張號碼牌、 到櫃台登記證件、填寫訪視的受刑人編號及登記。辦理登記見面時我和F十分緊張、雙手交合緊握,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順利看到他。聽到管理員說可以進去探視他,F和我原本凝重的表情,立刻露出笑容,「真是太好了」F禱告感謝他的信仰。一般受刑人的接見是在看守所右側的接見室,辦理登記後依照燈號和廣播指示,等候梯次叫號,和其他家屬親友十多人一整批進去, 穿過金屬探測門, 進去一看不見底的長廊,隔成一小間一小間如電話亭,共數十間,每間勉強可塞得下兩人的大小。看鄭捷則不同於上述的地方。在櫃檯辦理登記,檢查證件,詢問受刑人(鄭捷)是否願意接見,一一確認後,在監所管理人員親自帶領下,冷灰色的電動大門由右至左緩緩開啟,踏入看守所內柏油路面,兩旁修剪過的植栽景觀整齊的引人目光,豔陽下一群穿著紅色背心的受刑人正在澆花除草。走過廣場,穿越籃球場,一旁花圃邊立著紅色的告示牌「法律之內,人人自由」。真的是如此嗎?一個人就算沒有違法,可是如果他過著很悲慘的生活,沒有人去協助他、關心他,那真的是自由的嗎?工作經驗遇到很多無家者,他們沒有違法,但他們不能選擇今天要睡哪、吃什麼、做什麼工作、過著沒有隱私的生活,浪漫想像下的自由生活,卻是最被限制的。鄭捷也是,他生長在一個看起來經濟優渥的環境,但除此之外,他真的是自由的嗎?他遇到心理困境時,卻被一個人孤立在那邊,他真的是自由的嗎?走入建築物內,經過一層層厚重的鐵門和檢查,將身上物品全數卸下、交付保管,跨過金屬探測門,終於進到接見室內。裡頭約四坪大小,佈滿攝影機等監聽監看設備。隔著一道透明玻璃和鐵欄杆,對面坐著的是鄭捷。在國中畢業後,F和鄭捷第一次見到彼此。寒暄幾句後,問來看他的都是誰「來的都是記者、陌生人、家人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那麼多人,平常沒有」有時候鄭捷會接受這些人的會面,想知道來看他的人要幹麻。有些人會抄佛經、聖經給他,鄭捷會回信,但是是回跟這些東西毫無相關的事情,例如看海賊王看到哪一集之類的。說到這我們都笑了。他還是一樣很會逗大家呢。鄭捷在國中的時候人緣很好,是大家的開心果,同時擁有中上的成績。鄭捷、F和李先生,三人是同班同學,常走在一塊,晚自習時總一起聊天、看小說。後來考上高中,也和班上同學處得不錯。大學時在爸媽的要求下, 就讀國防大學理工相關科系,可是他的熱情在文學。做了這樣的事情之後,雖然沒辦法達到父母期望,但他說「可以不用再給父母養,不用給父母添麻煩了」。在監所期間,父母幾乎每週都會去看他。另外國中的好朋友,李先生也都會去看他,就是媒體說在犯案前,一起吃麥當勞的李先生。不過李先生後來去當兵了,也沒辦法那麼常去看他。 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說我覺得你的聲明寫得很好,「 監所裡面有很多破洞不去補,只有把人關在裡面是沒辦法解決問題的」 他說報紙上沒有刊出聲明的全部。於是我們約好,我先寄第一封信給他,他有了我的地址後,就可以回信給我,告訴我報紙上沒有刊出的那部分。後來忘記聊到哪個話題,他說他不怕死。會面結束後,管理員帶我們走到門口的路上說,「被判死刑的人都會說他不怕死,講這種話都是希望可以脫罪,你們不要相信鄭捷」。鄭捷這句「我不怕死」,成為去年4月23日的報導內容。不只是和親友會面的談話內容,包括他生活的一舉一動都被監控著,且被管理人員運用職權透露給媒體。在裡面也會看報紙、新聞,鄭捷說「 媒體報的內容很多都比連續劇還扯,很多都是我沒講過的話」。「想去告所長」 鄭捷對於獄方管理人員把我們的對話公佈出來感到氣憤。「也可以試試用投書的方式,說出你的感受,和在監所裡觀察到的事」我提議。希望可以有更多元的管道,讓大家直接聽到他的聲音。因為,社會大眾都是透過媒體去認識這個人,透過媒體的立場,看到「原來他就是這麼的邪惡且罪該萬死。」幾次見面下來,覺得鄭捷就是一般人,就像我們的同學、朋友那樣的一般人。新聞裡面常提到鄭捷寫的小說內容,特別擷取殺人的片段,讓我想知道他到底寫了些什麼。這幾次去北所,我跟F說,希望有一天可以出版他的小說,透過鄭捷的文字「讓大家認識這個人、了解他在想什麼」。鄭捷同時也是我們身邊的一個人。只是在這個社會上遇到很多的阻礙。為什麼當他遇到困境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協助他?又,至少在他做了這樣的事情以後,還會有些人去看他、寫信給他,無論是陌生人、記者或以前的友人。而世界上還有很多個鄭捷,他的處境不一定比鄭捷更好或更差,卻一樣被社會所排除,沒有人關心,他可能沒有鄭捷那樣的行動,可能現在還在社會角落,沒辦法獲得幫忙。會面時間即將結束,電話裡響起刺耳的機械告示鈴聲。鄭捷問「還會再來看我嗎?」
「當然會啊」
「可是,我覺得你不會再來了」
「為什麼你這樣覺得?」
「那你為什麼要來?」
「沒有為什麼」我們約好下禮拜再見訪視時間15分鐘到了,緩緩掛上電話,起身準備走出探視間,他邊走邊回頭望,對我們揮揮手,露出靦腆的笑容。直到看不見他瘦瘦高高的身影,F立刻哭了。F很難過的說,「我覺得他不是一個壞人,是因為環境跟當時的情況,他必須在這樣的處境下」4月22日,最高法院院宣布判決。在那之前,心情既矛盾又複雜,不希望他被判無期徒刑,亦或死罪,無論何者對鄭捷或身邊的人都是萬分痛苦。但就算出現神蹟都不可能有第三條路:死刑和無期之外, 是否有那麼一絲絲可能,有天我們還可以在社會上和鄭捷重逢?一起碎念學校和工作的日常,聊聊那些令人感到確幸或煩悶的瑣事。下次見面,已是死刑判決定讞。 雖然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仍不免悵然。鄭捷說,看報紙知道520前就會執行死刑。他有在想遺言,但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想把心思放在我關心的人身上」沒有說是誰,我覺得是來看他的朋友跟家人們吧。除此之外,看起來沒有特別的情緒變化,而我想那句話就是轉變。他說,想看海賊王的漫畫,已經看到第79集了。我們說下次再帶過來。5月10日,執行死刑。「為什麼記者可以比朋友更早知道要執行死刑的消息?」 「為什麼不是我們先知道!」 知道的當下,非常震驚與憤怒。接下來即捲入悲傷、自責與愧疚之中,被這股情緒所淹沒,遲遲無法爬上岸。自從第一次到北所探視他,每天心中都掛念著寫信這件事,如何開頭不會顯得唐突、內容該寫些什麼才恰當?而我遲遲沒有下筆。 只是每個禮拜都會來看他。突然之間,這麼一個朋友離開了。質問自己「為什麼我沒有早點把信寫好?把漫畫交給他?」 後悔應該要把520的期限看得更緊迫些,深深牢記在心。 我以為,他會像其他死刑定讞的人一樣,至少還有幾年的時間 。一切來的好快,很多事情都來不及了。如果我可以再提早一點把這些事情都做到的話。如果他不做那樣的事情的話,我們就有更多機會可以相處。
事情發生之後,好像什麼都不可能了我不會問,他當初為什麼那樣做,我不想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不是很重要。我只想知道他聲明稿後面寫了什麼、監所內看到了什麼、他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他在想什麼?我想看他的小說,要是可以讓他的小說出版,被大家看見,看見他的小說也看見他的人,看見他的成就的話,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在我工作的環境裡面遇到很多無家者,經歷了一連串生命困境之後,一無所有,很多人都會想問,「你為什麼流浪?」「為什麼做這樣的選擇?」去追究他過去做的事情,「你為什麼選擇這個,選擇另一個會不會更好」。但那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事實就是當他陷入困境的那刻,沒有人在他身邊協助他、陪伴他,現在講都是多餘的。
重要的是「他現在過得如何」,「他對未來有哪些想像」、「我們可以一起做什麼」 鄭捷在監期間,許多人紛紛出面自稱是輔導過他的教誨志工,並表示鄭捷「無教化可能」。我好奇他們談了什麼內容,會覺得沒有教化可能?而這個沒有教化可能指的是什麼?什麼情況有,什麼情況又沒有?這個社會做了什麼事讓人有教化的可能? 鄭捷事件發生,他也是受害者,他跟被殺害的人一樣是受害者,而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共犯。但社會卻把這個錯推給他一個人承擔,因為這對大家來說是一個最簡單的方式、不用讓自己的手沾到血。 我們可以很輕鬆地說,他是這世界上最壞的人,他是殺人魔,沒有教化可能了,大家就把他殺掉吧。當下一個像鄭捷的人這樣的受害者出現時,我們也不用感到意外。 (編按:本文出於作者臉書,經作者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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