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跟兒子阿謙一起搭電梯，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
「歐巴桑ㄟ」！阿謙一邊看著女士，一邊脫口說著。
「阿謙！沒有禮貌，怎麼可以說阿姨是歐巴桑，跟阿姨對不起」，「呵呵，沒關係，童言無忌」婦人忍住情緒，沒有發作。
離開電梯之後，我拉著兒子，緩緩的說：「阿謙，你要懂得察言觀色，要學會看人臉色，千萬不要白目」。
「什麼是白目」？兒子問我。
「講出讓人不舒服、不自在的話，讓人覺得難堪的話，就是白目」，我說。
兒子還是狐疑：「那她不是歐巴桑嗎」？「她是，但你不能當著她的面前這樣說」。
我一直以為我是對的。
直到白目的女藝人，登上阿帕契，還炫耀打卡，打掉了一整個精實部隊，還記了兩個將軍的過，差點連國防部長都得下台之後。這才發現，我，是不是可能錯了？
當過兵的人都知道，軍中文化，龍蛇雜處，它是一個小社會，是攀權附勢、也是你死我活。這個小社會，其實就是整個社會，很多人這輩子第一次驚訝人性的貪婪，體會人性的險惡，被人吹捧、或被陷害，常常都是在軍中。
入伍班長告誡第一句話：「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
也就是說，偷懶一點，沒關係；要很認真，也可以，但就是不能白目，不長眼的人，會在軍中倒大楣。
什麼叫長眼？
懂得長官喜好，知道應對進退，該捧的時候說話，該靜的時候閉嘴。這是軍中的人生。
當過空軍才知道，有掛飛鷹的中尉，看到沒掛飛鷹的中校，面對面經過時，通常沒有反應，幾乎不會敬禮。軍中有三個餐廳，士兵、軍官、飛官，階級分明。
就算你貴為上校，不能飛，你就只能去軍官餐廳，吃四菜一湯。遙遙望著小中尉，神氣走進牛奶、牛排吃到飽的「飛官餐廳」，那地方，才是部隊的天堂。
這公平嗎？當然不。軍隊花幾千萬，甚至上億元，培訓一個飛官，還送出國。這樣的人，當然跟你我不一樣。講白了，他能飛，你不行，所以他跟你我，很不一樣。
是的，這就是軍中的「現實」。飛官們確確實實，就是軍隊的天之驕子，但儘管是天之驕子，他也不是靠自己一個人，就能飛得上去。
沒有機務室的辛苦保養，沒有部隊警衛的24小時戍守不懈，光靠一個飛官，飛機也飛不上去。一個部隊的戰力，一個國家的國防，不是只有靠著幾個天縱英才的種子教官，就能撐得起來。這麼多人，維持一個部隊，靠的絕不是天生神力，而是軍紀。
一個曾經赴美受訓的種子教官，國家把花了六百億買回來的武器，交到他的手上，這是何等的榮耀？這武器不只是國人的託付，還是軍人的尊嚴。藝人可以不懂，教官自己，怎能不知？怎可隨便？
邀朋友進營區，不是不可以，但為什麼26人進入，你只登記一人？為什麼規定不能照相，你還大方說：「打卡ＰＯ臉書，也沒關係」？更不能原諒的是，你把頭盔拿給平民隨便戴，機艙隨便搭，照相全都來。光是因為疼愛太太小孩，就膽敢私自把頭盔帶回家Happy Halloween，這樣的軍人，就算戰技再強，沒有武德，也是枉然。
驕縱的飛官、寵溺的長官，加上凡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部隊文化，使得人人不看「規定」，只看「官階」。規定不行的事情，因為是長官，通通可以；反之規定可以的東西，因為不是長官，也有可能，全都變成不行。
上行下效，風行草偃；上樑不正，下樑就歪。
如果航特龍城部隊601旅的大門警衛，可以白目一點。就算知道眼前這位勞教官，是部隊紅人，得罪不起。但看到一群貴婦、外傭、寵物狗招搖而入，仍堅持人人都得登記，無一妥協。
如果停機棚的士官，可以白目一點。看到這群不請自來的貴賓，照相打卡ＰＯ臉書，可以立刻制止，甚至搬出法令警告。
如果每一個人，都可以再「白目一點」，這一切讓國人痛心疾首，對國軍信心全失的違紀事件，或許根本不會發生。
所以阿謙，爸爸錯了，原來，有時還是得靠，白目的力量。
如果大家都「長眼」，人人「怕麻煩」，沒人「白目」，那要誰去告訴國王，你的新衣，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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