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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時候,曾經因為生氣而被指責「人家他又不是故意的,你幹嘛生氣」、「怎麼還在氣」、「別再鬧脾氣了」嗎?父母被你氣得捉狂叫罵的恐怖表情,你還餘悸猶存嗎?
如果當時小孩反問大人「那你幹嘛生氣」、「怎麼還在氣」、「別再鬧脾氣了」,結果會怎麼樣?
可能就無法活到現在了吧?
我的朋友很少。
有時好像對方容易親近,有時好像很難親近。
有次,旅外熟人的旅遊路線,恰好與我交會。於是難得興起,約在曼谷碰面,我請吃飯。
獨自旅行,自由自在,雖預排每日行程,但臨時起意中途下車,或睡過頭迷途耽誤,都不會得罪誰。這才領悟,日常軌道,原為配合別人,而挪移自己。平日不覺得受限,但旅行時,心才像茶葉在沸水裡慢慢泡開那樣舒展了,輕鬆沒顧忌,不用察言觀色、斟酌再三。
然而,隨著約期逼近,壓力收緊:要約在哪裡、什麼時間她才方便,訂哪間餐廳,行前要買好什麼伴手禮。要夠誠意,又不要隆重到讓人心裡有負擔。送特產水果奶油蛋糕捲,怕對方吃不完沒冰箱冰;送部落手織氈子,怕對方塞不進行李。
踟躕買下,惴惴不安怕選錯,去趕飛機。落地已近午,坐車一路擔心遲到,奪命狂奔到相約地點。
咦?
等了十分鐘。
等了半小時。
等了一小時。
難道我走錯害她在別處苦等?難道她出了事?各種失誤在我心中的洗衣機翻湧上下、攪成麻花。
等了一小時半,先入住附近旅館再打算。
手機連上網路,收到早上臉書訊息,她遺失了筆電,忙於善後,已把約取消了。
飯約事小。我忙回訊息,設法安慰,提幫忙方法,問她是否需要。
等了十分鐘,她簡單回說不用。
於是我說了,如要再約、或臨時要我幫忙的聯絡方式。
我盡力體諒,但她沒空領情,不回。
我大受打擊,不能原諒自己淪為在別人無心聽時、仍在旁喋喋不休的白目。我決心不再冒任何風險當白目。既然我說話前不知道她想不想聽,那麼我永不跟她說話。
半年後,收到她訊息,已回台灣工作,找我吃飯。
我沒回。
心想:彼此待人的原則,不同次元。不合則去吧。
又過半年,家族聚餐,見到幼兒爭玩具大哭。大人召開協調會,問清原委,告誡A行為不端,命令A說「對不起」。接著向B說「他跟你對不起了」,命令B說「我原諒你」。
我心想太快了,幼兒還在氣頭上,真能這麼快氣消嗎。或僅是洗腦灌輸「應該」:當你生氣時,你不應該覺得生氣,應該馬上原諒。如果你還生氣,說明你太計較,放不下,不好,不應當,有問題。
隨即領悟,我理解的並不是我看不見的幼兒內心,而是我忽略的自己情緒。
在這套洗腦管理下,我以為生氣是一種暴露懦弱的行為。當初我覺得為被放鴿子而生氣是不對的,因為她又不是故意的,她預告了,只是我沒收到。所以第一,我不可以生氣;第二,要是生氣,不能被發現;第三,要是被發現,會很丟臉,萬萬不可。
恐懼使我錯失了分辨自己心情的機會,不曉得我並沒真原諒,反而拼命隱瞞,怕被看出我生氣,像在舞台上掩飾忘詞以免丟臉。如果她問我是否生氣,我會覺得她是在指責我小氣易怒,立刻否認。因為逼自己不管內心怎樣、都要立刻原諒;為「應該原諒」而原諒;防衛性質地表演原諒,而不是在我心已釋懷時才表達原諒,以上都在揠苗助長,人工的假原諒長遠扼殺了自然的真原諒。絕交,實際是我把可能洩密指證我生氣的證人給滅了口。
生氣會讓人害怕,正如嬰兒哭聲激起聽者不舒服的感覺,覺得有危機迫切需要解決,必須迅速制止哭聲,並相信嬰兒父母有權力能制止。但母親試過都知道,有時大哭並非肚餓、屎尿、寂寞要找人;有時小寶寶就是一股勁上來了需要哭,不但沒法喝止,也不必強迫,讓他哭就好,沒事的,哭完就不哭了。
母親對嬰兒情緒的安全感,值得我們用在人我身上。
在現實中,情緒是會來的。對方不是故意的,我就不「應該」生氣。但我就不生氣了嗎?當然生氣啊。我不可以生氣,生氣是不好的行為,真的嗎?別人不承認我們有生氣的自由,是因為生氣造成傷害。而生氣的傷害是攻擊或冷漠,只要我們避免把怒氣化為言行,生氣不會傷人,也不需要引以為恥,不需要立刻喊停,人大可以生氣生個夠,也可以放別人想獨處就一個人在那邊氣氣氣氣個夠。只要雙方釐清共識,不是任何一方不好,只是生氣時就需要生氣,那麼生氣很安全。
情緒是會走的。等氣飽了以後氣就開始消了,雲淡風輕什麼事也沒有。但過程需要時間,大自然的生長就是如此,只能人等它,它不配合人。
從小學會「絕對不能生氣,一生氣就會受大人懲罰」的人,以為自己不會生氣。不知道其實自己跟別人一樣滿會生氣的。
只是我們不懂給自己時間氣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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