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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台南女中學生組織南蠻.記憶歷史成員,高二學生黃品華、高三學生鄭韶昀新竹光復中學校慶變裝遊行因學生扮演納粹造成爭議,近日更爆出校慶當日還有另組學生表演霧社事件。然而議題延燒,不只於此,各方論述及消息藉由媒體網路及觀點投書紛紛流出。自第二波扮演霧社事件後,光復校長引咎辭職,有民眾將其與其中一位扮演納粹學生的聊天內容投書報紙,更有試著為事件洗白的當日進場詞流出。隨著情節發展,不只讓大眾對事件的瞭解更為全面,該事件衍伸出來的輿論風向,也是值得在意的課題。事件爆發後,可以見到部分輿論指出,扮演納粹確實該受到譴責,但此次的事件應歸咎於台灣轉型正義實踐不力。當前政府並未積極推動轉型正義,蔣介石銅像至今仍佇立在各級校園中,以中正為名的街道也隨處可見。在這樣的情況下,毫無積極作為的在上位者有何立場斥責學生的不是?面對同樣的壓迫歷史,為何只在意他國的歷史傷痛,以至於唯獨在這個節骨點上展現對轉型正義概念的認同?換句話說,上述種種批評,提出的是一種質疑:政府的轉型正義究竟做到哪裡去了?然而,台灣轉型正義的進度及政府態度固然需要被檢討,但除了檢視清除權威遺緒的完成度以外,身為高中生的我們認為,台灣歷史教育的方式,更是值得討論的問題,且絕對是台灣轉型正義能否落實的主要原因之一。寫著學生當天表演完整介紹詞的字條被放上網路,上頭確實寫著:「納粹軍團以紀律為名,以忠誠為信念,卻變成殘暴軍團,開啟世界大戰。」、「希特勒確實存在過,納粹也確實做了很可怕的行為,所以我們才要珍惜民主自由。」姑且不論內容是否為真,這樣的字條流出,也使「學生立意是良好的」或是「他們只是學生」的想法在網路上傳開。然而,是否因為「立意良好」,就能讓裝扮德國黨禁軍遊行的行為取得正當性?是否因為「高中生身分」就能使以納粹史實消遣娛樂的做法被包容對待?確實,要是學生處理這段歷史的方式能再嚴謹,不像上述的介紹詞一般簡單淺白,說不定便不會遭到如此強列的輿論抨擊。事件本身之所以仍被譴責,是因納粹軍裝出現在校慶的娛樂性場面,供人歡呼敬佩,成為娛樂的一部分。軍裝遊行本身,絕非幾句淺白反思民主價值的語句便能合理化的行為,也不是因為「只是」高中生,就能以無知為由規避的重大疏失。事實上,納粹歷史絕非不能討論,甚至,這其實是需要持續被反省檢討的史實,學生願意關心是再好不過。但面對這類議題時,卻因歷史教育無法教導學生共感的能力,以及在教育現場面對這些議題的探討極微膚淺,本是「立意良好」的裝扮精神,才會因未能斟酌呈現方式,導致學生觸碰到歷史傷口而不自知。此外,另一篇《自由時報》投書「我與納粹學生面對面」也提供了其中一位扮演納粹學生的個人觀點,該名學生主張希特勒之所以在歷史上被定位為罪人,是因成王敗寇的歷史書寫角度。要是沒有做出錯誤的軍事判斷,其應是一代偉人。並論斷到猶太人的民族性:「非常聰明,但是處處唯利是圖,行為可恨」、「是上帝的叛徒,應接受神的懲罰」,表示猶太人是「應該被滅絕的民族」。另外他也說道,德國在各方面的成就,表現出他們是了不起的國家,要像德國學習。從該名學生的言論可以看出台灣歷史教育的不足。因著考試需求而使學生習慣接受單一評判的標籤,以至於講到猶太民族直覺聯想到常見的刻板印象,甚至藉由刻板印象批判整個群體,認為其被滅絕是理所當然。(題外話,或許這已非歷史單科的問題,事實上,以人權關懷的精神理解,沒有任何一個個體或是民族被滅絕可以被視為理所當然。)另,過度重視中立客觀的觀點,導致「成王敗寇」一說竟不分青黃皂白地被套用在希特勒身上。回到光復學生扮納粹事件,有人認為原因是出自於學生的無知,不過他們真真切切地知道「納粹」,也確實知道「納粹屠殺很多人」,但因為如此沉痛的歷史,在大部分同學的心目中仍僅僅是事件,才會說出:「我們只是高中學生,沒有政治色彩。我們只知道在學校讀完高中三年,我幹嘛要瞭解希特勒這個不行那個不行,我是台灣土生土長的人,我們只愛自己的國家(它叫台灣)。」由此可見,最大的問題,並不是學生的無知,而是無法與歷史共感。也因為拘泥於全面的歷史,學生無法深入理解納粹之於德國是段怎樣的過去,二二八之於台灣,是怎樣的痛楚。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情,社會上當然出現了不少「問題出在教育的言論」,那麼,究竟是教育的什麼部分出了問題?關於歷史教育的不足,就筆者身為學生的角度看到的是,從背誦重要事件年代,到如何分辨歷史事實和歷史解釋,都是歷史課程中有所著墨的內容,然而,學校的歷史課裡,總是以制度、社會風氣或少數有名的歷史人物試圖理解一段歷史,並提供一個概括性的結論,例如:雅典民主在課本中給人正面印象;魏晉南北朝因動盪不安導致士人頹靡;農業革命、科學革命、工業革命皆被定位為進步發展;袁世凱和張學良給學生的感覺是中華民國的歷史罪人……等,這些看似「全面客觀」的觀點,卻在課堂中無形給各段歷史、事件、人物貼上單一武斷的標籤,姑且不論這標籤是否「正確」,在貼標籤的同時,我們卻沒有思索這些進程對人類發展是否有更為深層,或是其他方面的影響。確實,在現下「考試領導教學」的環境中,單一的角度有利於教學與測驗,甚至可以說是為了選擇題的方便而存在。因此,如果採取以思考為中心的上課模式,自然會被多數學生甚至老師所詬病。另外,也有人主張,從單一的角度切入,很有可能失去所謂的「全面性」及「客觀性」,耽溺於單一個案而失去歷史宏觀看待時代脈絡的能力。面對這樣的質疑,我們在意的問題是,全面又客觀地瞭解歷史,真的是我們學習歷史的唯一條件嗎?要求學生學習歷史的目的,應是希望能從國民教育著手,帶領學生從歷史意識中理解到體制與價值的變遷,而非斬釘截鐵的連結到背誦記憶,膚淺地記住過去。正如台大歷史系花亦芬教授曾說,遺忘的反面不是記憶,是公義。要求學生學史知史,不應只是枯燥的年代背誦或狹隘的歷史理解,必須更加細緻地瞭解歷史的脈絡,才能以史為鏡,不只知興替,更能體會到公平公義的重要性,進而做出價值抉擇。強調理性、中立、全面、客觀的主流想法,在剛開始學史時確實是應該秉持的原則,但問題一旦轉為「學史為的是什麼?」就應拋棄這樣的限制,從歷史洪流的每個細微角落,學習如何不再重蹈覆轍;學習撫平歷史傷痛;學習面對歷史傷痕時應該如何自處。如此一來,才能不被單一武斷的標籤矇蔽,得以建構出更完整且穩固的歷史瞭解、歷史解釋,甚至,進一步思考出願意一生奉行的價值觀。我們的教育失去了思辨和與歷史對話的過程,這樣學習歷史到底意義何在?因此,我們認為,與其持續強調中立客觀,不如轉而加強學生在「人權」與「思辯」方面的能力。以光復納粹事件來看,應該要能進一步指出,並不是因納粹德國的經濟政策,或是二戰德軍的忠誠形象,就能以成王敗寇之說為希特勒開脫,或將其對人權的迫害合理化為「歷史必然」。面對如此龐大的人權侵害行為,教育應該以人性的尊嚴及價值為依歸,而非將中立客觀全面當做唯一的考量。蔡英文總統參選時,其中一項政見便是落實轉型正義。如果政府及社會希望轉型正義得以落實,歷史教育的架構及方式絕對需要有所改革。試想,要是歷史教育無法教導學生反省及同理,又怎麼能確定光復納粹事件不再發生?要是連目前的重心、最淺顯的對課綱、對歷史的轉型正義都處理得零零落落,在經濟、法律、甚至憲法上的轉型正義,又該如何被完成? 此外,雖然轉型正義的相關議題近年來在台灣掀起諸多關注,然而,社會的理解卻往往停滯於政治口號或是撕裂群體的工具。對於台灣這麼一個曾被撕裂,或說是正被撕裂的國家,轉型正義是多麼重要的民主進程,要改變種種誤解,使之得以實踐,需要藉由國民教育做出改變並介入處理。在此,筆者以高中生的身分,希望歷史情意教育能被重視,學史的核心關懷需要脫離所謂的理性、客觀、中立、全面的限制,讓學生在面對歷史時適度拒絕「中庸之道」的想法,共感歷史。而非一直以成王敗寇之說,或是忽略人權的「批判性思考」看待、排斥史實。唯有跳脫考試背誦的窠臼,重視同理,才能培養出更具歷史意識、更有共感能力的公民;唯有具備共感理解的能力,下個世代的人民才能更清楚的瞭解迫害的歷史,並從歷史的錯誤中學習不再重蹈覆轍。如此一來,台灣的轉型正義才有落實的可能,進而成為一個真正成熟的民主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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