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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走入農村,放眼田裡能看到的生物,好像只剩福壽螺了……」中興大學昆蟲系畢業的生態觀察家李璟泓說:「換個方式想,如果我們吃的食物來源,只有福壽螺願意住在裡面,你還會覺得它是健康的嗎?」
近年走入里山(Satoyama)過生活的李璟泓感慨,過去的年代,我們會與許多的生物「同居」,但現在大家走進農村即可發現,包括螢火蟲、青蛙、大肚魚,都越來越少了。
許多人或許認識李璟泓,他是圈內赫赫有名的「追鷹狂人」,每年追著一年旅行將近一萬公里、只在台灣短暫過境兩次的「國慶鳥」黑面鵟鷹到處跑。胸懷田野的他,過去曾考察推動「里山倡議」的日本,就深深被當地居民對大自然的感謝與尊重所打動。
發現好棒的一塊田,身邊就多了一對老父母
一次寶貴的因緣際會,李璟泓在苗栗山區發現了一片田地,相當接近他在日本看到的里山,於是從那天起,每個禮拜他都會攜家帶眷去拜訪。他說:「那塊田好棒!我家小孩那時才兩歲多,就已經指定要吃那裡種的蔬菜跟米。」
那片好棒的農地,主人是一位70幾歲的老阿伯,兩老夫妻為了種一些兒子跟孫子可以吃的健康食物,多年來田裡都沒有下過農藥,也因此讓許多討厭農藥與水汙染的「愛乾淨」生物,都願意回來繁殖、定居。
阿伯的老農生活,時間彷彿停格在三、四十年前的台灣農村時光。例如他讓李璟泓的孩子幫忙餵雞,使用的飼料勺子,就是以前田邊水溝都可以撈到的田蚌殼,他一切都取之於自然、用得也自然,不像現在坊間大量工具都是塑膠品。
李璟泓的孩子很小就跟著他一起下田野。三歲多的時候,她畫下生命中第一次的拔蘿蔔。「我才發現,生命最需要的體驗是『觀察』——把發現的事情,最後通通都留在我們的身體裡。」於是他開始帶著孩子不斷「出野外」,阿伯農忙的時候,他們一家也會一起幫忙割稻、跟阿伯一起做草仔粿。小孩子很喜歡這樣的時光,經常開心地笑。
經過四年這樣的「假日農夫」生活,李璟泓已經將阿伯兩老當成「再造父母」;而對老農來講,生命也變得不同了——回想四年以前,他過了40年無人聞問、也不曾離開過的莊稼生活,現在不但每個禮拜有人專程跑來跟他買菜,還會主動詢問田裡面的動物與老人家的生活近況。
到底是什麼樣的因由串起這素昧平生的三代情緣?原來答案是——在外人眼中看起來只是一隻其貌不揚的小小昆蟲,但在昆蟲系出身的李璟泓眼裡,卻是過去多到可以吃、現在卻亟需要加以保育的珍貴稀有物種——「田鱉」。
「用生命在照顧!」大家叫他田鱉伯
「我從日本里山回來之後,就一直想尋找台灣自己的田鱉,牠是生態系中很重要的指標性昆蟲。沒想到2012年有一群人竟然在苗栗,也就是阿伯的田裡找到了!」從那天起,李璟泓全家人的生活就與田鱉和阿伯緊緊聯繫在一起。
「我們去看牠,從中午目不轉睛地看,一直看到天黑還捨不得走,因為這隻『超級愛乾淨』的昆蟲,在台灣消失長達三、四十年,從來沒有人在野外觀察過牠繁殖的樣子。」
老阿伯的田裡發現田鱉,一開始自然不解這群「瘋子愛蟲子」所為何來,因為以前老一輩看到田鱉都是直接抓起來捏死;在美濃那邊也有資料,記載過去田鱉多到農民會把牠的蛋蒸來吃,還說味道辣辣的。
這群狂喜的瘋子十分鄭重地對阿伯說:「這隻蟲子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好好看住牠。」原本只是高興有人來跟他買菜的阿伯,也受到瘋子的感召說「賀!」從此每回巡田都會去關照一下田鱉,對於大家因為發現田鱉而開始叫他田鱉伯,他也感到與有榮焉。
「田鱉伯對那塊田真的是用生命在照顧的!」李璟泓說,田鱉伯愛好田鱉的程度「進化」得很快,他對田鱉的熱愛不下於那些專業的研究者。
例如田鱉蛋若泡到水就會孵不出來,因此研究者為了復育田鱉,會在田裡、池塘插很多竹竿,好讓田鱉爬上去生蛋。結果每逢大雨的時候,阿伯就會穿上雨衣,涉水跑進田裡一根一根地檢查,然後將泡水的竹竿,連同田鱉爸爸與小孩(田鱉卵),一起帶到比較淺的水域重新插好。李璟泓說:「老阿伯都已經70多歲了,以前他對田鱉絲毫不在乎的,如今卻肯為這隻蟲子奉獻犧牲,這種轉變讓人深深為台灣的未來感到無限希望。」
原本只是種一種子孫能吃的蔬菜,有機會就小量的賣一賣,卻因為友善土地的無心插柳,田鱉伯可以做的事情漸漸變多了,不但保護水源、保護田鱉、保護灰面鵟鷹,後來李璟泓一干人,還為這對老夫婦申請了綠色保育標章,田鱉米物稀為貴,有錢還不見得買得到。
夢想啟動了!與動物們一起住在龍貓森林
跟田鱉伯認識兩年後,李璟泓的孩子發表童稚的心得,她說:「把鼻,我覺得這個地方好像龍貓森林喔!」天真的聲音喚醒了李璟泓內心深處的憧憬,可是當時的他別說沒錢買地,身上還揹了沉重的貸款還沒償清。
「不過當人起心動念想做一件事,就會有奇妙的事情會跟著發生。」原來阿伯有天突然跟李璟泓說,旁邊有塊地要賣了。於是他們就去貸款把那「龍貓森林」買了下來。而農地原來的主人在山邊上有一間老房子,可以暫時讓他們住,於是李璟泓一家人就歡天喜地的去勘查了。
第一天晚上就不太平。準備睡覺的李家人突然聽到外面騷動的聲音,用手電筒一照,發現兩隻白鼻心就在自己頭頂上,其中一隻還嚇到掉下樹來,另一隻則僵在樹上,默默地與李家人互相對望。
不只如此,牆上還出現很多蚱蜢,像動畫《龍貓》裡的小煤球一樣,從房子的縫隙一群一群跑出來,讓小孩子開始放聲尖叫。只是與都市的孩子不同,受過訓練的李家小孩,大叫是源自興奮,說:「好多好多喔!好棒好棒喔!」從第一晚就感受生活在龍貓森林的樂趣。
房子裡還有破舊的碗櫥,每回打開來就會遇見二房客黑眶蟾蜍。他說:「我們曾經把牠請出去,可是過一個禮拜牠又回來了。所以我們只好跟牠達成協議,上面的碗牠用,下面的碗我們用。」
更令人振奮的是,有一天李璟泓清理院子時,看見一隻灰面鵟鷹抓了田鼠,但是頭卻一直往天空望去。於是他順著牠的眼光劃了一道虛線,意外發現驚人的景象,原來是500多隻灰面鵟鷹在上空盤旋,有的還會低空掠下。
李璟泓經過兩年才知,每年春秋兩季都會有2,000到4,000隻灰面鵟鷹從他田地上方飛過去,這對追鷹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棒的事情?「以後我都不用去墾丁了!每年只要躺在我家田裡往上瞧,就可以看到我最喜歡的灰面鵟鷹!」
自然觀察:除了阿伯的腳丫,還有神秘精靈的身影
買下田地之後,李璟泓開始為生態觀察安裝自動相機,他說,大概拍到農夫的機率比較大,果不其然,相機裡滿滿幾乎都是阿伯的腳丫,他笑稱都可以幫田鱉伯的腳出一部紀錄片了。
但從拍回來的畫面就可得知,這樣一位不用藥的老農夫,是怎樣殷勤維持他的田地的。「其實阿伯的田非常漂亮,我覺得他是個藝術家、也是個科學家,令人非常崇拜他。」
由於阿伯曾經看過石虎叼走他的雞,李璟泓也在田裡發現過石虎腳印,所以他滿心希望能拍到這隻神秘精靈的身影。2014年的某一天,這隻有著美麗斑紋的貓科動物,終於出現在攝影機面前,從此確定這塊田地不僅是田鱉安居樂業的所在,也是石虎的棲地。
李璟泓簡直像中樂透一樣興奮,於是他跟阿伯達成協議:「下次你的雞少一隻,我就賠你兩隻!」阿伯聽了很開心。
事實上李璟泓與田鱉伯更棒的協議是,他們開始合力推廣「友善石虎農作」,也就是不只田鱉,也致力於保育石虎。他說:「一個地方如果友善環境,它可以保護的就不只是一個物種,而是讓很多生物都有機會住在一起。」
仔細想想,這種離動物這麼近的生活,不就是人類跟野生動物共處的最佳方式嗎?然而,並非所有的當地人都喜歡石虎。例如苗栗有很多路殺的路段,設置的警告標誌都被破壞了。
「2016年到9月為止,已經有37隻石虎被路殺,把石虎被撞死的畫面一個個從地圖上標示出來之後,即可發現幾乎都發生在苗栗。台灣的石虎剩下不到500隻,等於每年都有將近1/100的石虎被撞死,不知大家做何感想?」
師法宮崎駿,保存農地與山林間最重要的生態熱點
李璟泓表示,想要保護石虎,人是最重要的。「像日本八重山諸島上有200多隻石虎,當地人把牠們視為很重要的物種,也用『西表山貓』四個字創造出許多的經濟價值,然後再將收益捐做石虎保育。」
他還說,田鱉、石虎的棲地環境,在台灣多半是私有地,其實這些山通常是賣不掉的,因為有些地方的持分者甚至可以高達一萬多人,因此只要確定那塊區域有石虎,且不用藥,說服了當地的土地管理人,也許就能將棲地保存下來。
於是他開始萌生一個計劃,想保存這些農地與山林間的生態熱點。他笑道:「其實我是從宮崎駿先生的『龍貓森林計畫』偷學的啦!」
原來,宮崎駿於1991年成立很夢幻的龍貓森林基金會,募集了六億日圓,大部分都是小朋友捐的錢,總共買了40座總面積約七公頃的龍貓森林,十分零碎地分布在各個狹山丘陵區,很多只有100多平方公尺,才半個小學操場大;最大的面積不過才5,168平方公尺(約0.5公頃),也比台北巨蛋小多了。
「他就只是貼一塊牌子,說這是龍貓森林,然後就把地擱著什麼也不做了。我推想宮崎駿的想法是,如果無法把所有狹山丘陵保存起來,那麼只要把最重要的一塊買下來,就能擋住很多開發。這些森林也可以做低密度的環境教育,還可以讓野生動物棲息,甚至當作不同保護區之間的生態廊道。」
孩子們說:「老師,請幫我把龍貓森林買下來!」
受宮崎駿的啟發,李璟泓有次去小學演講時,也跟孩子們提及這個想法,沒想到當場就有三個小朋友掏出身上的零用錢說:「老師,我有50塊,請你幫我買龍貓森林。」這件事刺激了他,認為在台灣實施龍貓森林計畫是可行的,目前僅缺一個法人機構來執行。他說:「就像廟一樣,捐一根龍柱多少錢,然後把芳名錄刻在龍柱上,大家願意為石虎保育做功德,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我一定要去找到錢,把石虎的棲地買下來!」李璟泓通過孩子誘發了夢想,實現了里山生活;也是通過孩子的捐款刺激,讓他進一步想替野生動物留住安居的希望。
「當我們帶孩子到森林裡,可以與野生動物一起共存,可以自由觀察、自由活動的時候,這才是科學研究者最想達成的境地,你僅僅了解石虎、田鱉的生態是不夠的,最重要得靠你所得的這些知識,化為實踐,去改變這些動物的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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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楊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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