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紅花／作家這陣子為孩子做的午餐便當很明顯地少了綠葉蔬菜，何止是日常餐桌頓失葉菜類，即連他們在早餐時愛拿來搭配漢堡肉的小黃瓜，也因時價高達一斤百元以上而改以一盒三十五元的有機苜蓿芽來取代，孩子放學回家問，菜變得這麼貴，是因為如新聞所報導所寫的，那種囤300公噸胡蘿蔔的菜蟲害的嗎?如果菜蟲真這麼可惡、害大家買不起菜，為什麼不趕快把他們抓起來？這真是個好問題，當我們認為孩子「吃米要知道米價」，當我們強調飲食教育的重要性，當我們年復一年撥不開農業產銷結構迷茫的霧，當我們輕易把「菜蟲」的辱名冠上盤商的頭頂，當我們解讀新聞時失去了獨立思考的判別能力，那麼孩子又如何能經由你我的引導，成為理性客觀的視聽人呢。我決定用最簡單的反問法，跟孩子聊聊這波新聞報導裡菜蟲的議題。孩子疑惑著，新聞裡的這尾菜蟲，在今年2月向高雄、台南等地農夫收購了1500公噸的胡蘿蔔，收購價是1公斤5元，出貨成本大約是1公斤15元，然這位菜蟲卻在此刻整座小島缺菜的10月，將胡蘿蔔的售價拉高到一公斤35元、45元甚至到60元，逐步拉高翻了好幾倍，是不是太沒良心了。我跟孩子說，在網路上跟著眾人一起罵伐，是最有快感也是最容易的，但這樣的做法很可能導致最廉價的正義和最禁不起檢驗的政治正確。這則新聞不僅是個數學題，同時也是個社會課，我們何不產生這樣的反問：一為什麼盤商要在每年的1、2月時，收購這麼多胡蘿蔔呢？二如果沒有盤商來收購當季量產的食材，對農友會產生哪些影響呢？三如果沒有盤商在1、2月時收購這些量產的食材然後按月分批釋出到市場上，對夏秋兩季的消費者來說，可能會產生哪些狀況？四盤商在1、2月收購胡蘿蔔時，能預測到今年夏季的多颱嗎?如果這是一個平靜無颱的夏季，盤商將面臨什麼樣的風險？五盤商從1月開始將1500公噸的胡蘿蔔賣到現在剩下300公噸的庫存，這樣的行為算是囤貨嗎?蔬果會越囤越值錢嗎?眼看著冬天就要來臨，胡蘿蔔盛產的季節就要到了，盤商有必要繼續屯著這些胡蘿蔔嗎？六成為一個蔬果盤商，需要哪些條件和應變風險的能力？對孩子來說，除了第六題比較難回答，其他第一題到第五題的反問，他們很快就可以思考出答案：一因為胡蘿蔔是冬天才會長出來的蔬菜，又適合冷凍起來不影響甜度和口感，所以盤商跟農夫買下來，這是一種做生意的方式。二如果沒有盤商拿錢出來一口氣跟農夫買下這麼大量的胡蘿蔔，那麼這些成千公噸的紅蘿蔔很可能只好放在田裡爛掉了，就像每年冬天太多賣不出去的高麗菜放在田裡免費供人家摘取一樣。所以農友應該很需要盤商跟他們買貨吧。三如果沒有盤商買下季節盛產水果專業儲存，然後在淡季時拿出來賣，那我們怎麼一整年都吃的到胡蘿蔔來煮咖哩或排骨湯、烘蛋呢？四這位盤商又不是神仙，他哪會知道今年夏天會大缺菜、胡蘿蔔會變得多值錢，如果今年沒有好幾個颱風連續來搗亂，很可能他的胡蘿蔔也賣不完或賣不到酐價錢，要吃不完兜著走吧。五這位盤商應該很希望胡蘿蔔趕快賣完吧，蔬菜又不是鑽石黃金越放越值錢，所以新聞說懷疑他囤貨，這個懷疑很不合理，而且他每個月都賣掉很多公噸啊。六成為一個盤商沒有那麼容易，他必須去租一個夠大的房子來當冷凍庫，儲存食材的專業冷凍設備非常貴，營業用電的費用也很高，做生意沒有穩賺的，他們也並非從事違法生意，當然，我相信確實存在有少數盤商惡意囤貨哄抬物價，這是任何產業都有的狀況，然而，在事實全貌沒有釐清之前，媒體就隨意用菜蟲這兩個字來形容他們的工作，誤導對農業產銷結構不甚清楚的一般民眾，此無異於用字的一種殺人，我告訴孩子，你們不僅不要學，而且要像偵探福爾摩斯一樣，在新聞報導的蛛絲馬跡裡，嗅出異常與不合理。我們常常呼喊著孩子要跟上國際的潮流，我們的孩子也應該要即刻接受食農教育，但會不會最需要展開食農教育的，是握有話語權和偵查權的我們大人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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