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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娟在鬧離婚,但高中同學們都嫁得不錯,個個想慰問又怕踩雷。約聚餐這個有事、那個出國,拖了好一陣子才湊齊召開。
「怡娟你還好嗎?」
「放心我很好。」
同學妙香一聽就抱著怡娟哭了。「可憐你受苦了。在姊妹面前就不要裝了。」
怡娟淡然一笑:「苦日子剛完。」
怡娟的主婦生涯很普通,跟全國的太太們一樣,上班疲於應付老闆客戶,下了班飆去保母家接小孩。回家靠團購美食變化出三菜一湯不重複,怡娟趁餵小孩空檔扒兩口飯,跟老公講今天的心情,老公都嗯嗯嗯漫應,盯緊平板螢幕。老公婚前會替她挾菜、剝蝦,聽她抱怨,逗她笑,玩驚喜,靠溫柔體貼擊敗眾追求者;現在,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怡娟只好洗碗切水果,擦爐垢,出門丟垃圾。回房收拾滿地襪子T恤,趁洗衣服空檔拖地。老公盯球賽,怡娟奮力揮拖把,邊催老公,今天輪到他幫小孩洗澡,老公說累,可否休息一天。
怡娟心存體諒,其實當天也輪到老公倒垃圾,但她放棄了。求也沒用,他只會煩。怡娟勉力抱小孩洗澡穿衣,陪玩鬧、唱兒歌,慢慢哄睡,收撿習字圖卡、積木、布偶、鈴鼓,再去晾衣服。催老公洗澡,自己跪地刷浴室。
累完了想靠過去黏老公撒嬌。回頭,老公在黑暗中戴著耳機打電動。「還不睡?」老公:「嗯。」怡娟自言自語:「先睡了。」老公螢幕刀光劍影映在臉上變幻不定,人遠在魔獸世界,分身乏術。怡娟覺得是遠距離戀愛,性慾全失,拍著小孩睡了。
等女兒進了幼稚園,更抱不動,更難搞。怡娟訂好高檔餐廳懷石料理,準備夫妻出門吃大餐慶祝結婚週年。週末當天怡娟早起餵奶,盛裝打扮,等近午老公醒了,說臨時加班沒空。
怡娟已習慣失望,擅長應變,趁機牽女兒去大賣場,奶粉扛兩罐差不多拎不動別的了。回程女兒累了吵抱,她無奈抱起女兒走,明明雙手快脫臼,還想省計程車錢。女兒像察覺她心煩,脾氣又扭起來。
她無奈舉手攔計程車,卻見對街老公和女人談笑走出她預約的餐廳,親密共傘。
老公否認,但餐廳旅館簽單罪證確鑿。老公說會分,但怡娟發現一直藕斷絲連。老公說女人糾纏不休,怡娟不說親密訊息都是他在發。
怡娟疲憊又自責,抱著女兒哭,讀大量身心靈書籍,研究自己錯在哪,是太忙冷落了老公,還是自私把老公當成賺錢養家的工具。看到鏡中黃臉婆色衰愛弛,怡娟自慚形穢,覺得誰神智清楚都會選外面那個養尊處優的女人。
怡娟想離婚,婆婆媽媽勸她忍一時,別中計,稱了狐狸精的意,離婚是最壞的結果,千萬不能輸。
怡娟奉命找那女人宣示主權,低頭瞥見自己戴婚戒的手操勞粗糙,那女人握杯的手保養良好。顯然在怡娟勞改時,女人有大把時間做指甲敷臉,芳療按摩,上健身房跑步,個人教練安排訓練計畫,午餐吃無花果控制熱量。
怡娟披頭散髮把屎把尿時,女人在逛高跟鞋,考慮搭哪條項鍊手環。固定上髮廊洗頭護髮、每天電捲棒sedo飄逸捲髮,噴香水赴約喝下午茶,隨時補妝。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人手機一開就收到老公甜言蜜語,在他懷裡撒嬌。怡娟苦思女人做了什麼怡娟沒做的苦工,怎樣做才能得她老公這樣呵護寵溺。
當夜醒來,聽到水龍頭在漏,怡娟提醒自己找人修。身邊老公鼾聲大作,怡娟想起抓漏、修馬桶、換瓦斯爐熱水器,永遠是怡娟在忙約期、請假施工,自豪獨立,不給老公添亂。怡娟發現,自己竟睡在別人男友身邊。怡娟從來就沒有過老公,自己只是這戶人家的女傭加保母,讓老公無後顧之憂,專心愛別人。
原來不是女人做了什麼,是怡娟讓外面的女人過上怡娟渴望的公主生活。
隔天她提離婚。老公拖著不肯離。因為,一離婚,老公就少了女傭,沒人煮飯打掃洗衣。少了保母,女兒沒人顧。少了公關,沒人給公婆打電話孝親、請客、送禮。少了金主,沒人賺錢回來跟他分擔家計。總之要是少了太太,他會很不方便,沒空跟情婦談戀愛。
妙香帶頭喊:「這下他可知道你好了吧!那臭女人等著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怡娟說:「我不要這種好。我不要外面那女人下地獄,是我要住天堂。」
場面一冷。
怡娟說,看到她,我才知道人可以過得像個人,才知道我也想過得像個人,才知道自己以前在地獄,才知道自己想住天堂。
以前沒得比較,以為自己有老公十成十的愛,再不夠他也盡力了,我沒話說。等看到老公給外遇八分愛,我才知道自己只拿到兩分愛。人活著至少需要六分,我都快餓死了。若沒看到他們活得那麼幸福,自己還沒感覺。
眾人默然。原來不是情婦得到老公的愛多得離譜,而是怡娟做老婆得到的愛少得離譜。
妙香臉色一沉,說:別太天真了,全世界的老公都一樣。你老公肯拿錢回家,就是愛了。給錢你還不要,最後下場就是什麼都沒有。
怡娟答:我不是生來要做奴婢,既然那女人找到了我老公,我也會找到愛我的人。
聽她如此不守婦道,女同學們不顧服務生上菜,紛說有事,抓起提包、披肩,逃命似地走光了。剩下怡娟獨對滿桌山珍海味,領悟到困在牢裡的,不只自己一人。
被壟斷是什麼感覺?答案就是沒感覺。壟斷總在保障低品質,而用戶雖受虐,卻不生氣、不反抗,看別人反抗還會生氣。因為誤以為全世界都這樣,以為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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